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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守英:张培刚农业工业化假说的中国实践
今天到张先生这来,讲一下这两年的调研观察。战后几乎所有独立的和后发的国家都在通过工业化来谋求发展。工业化发展这个路子到底走的对不对?现在看下来可能在工业化认识上是出了一些问题的,这就是为什么要重新回到张培刚理论。
整个农业工业化理论里面,现在一个理论误导是把工业化等同于制造业的工业化——只要实现制造业的工业化就成为一个工业化的国家。另外把整个工业化的变迁简化为农业份额的下降和工业份额上升到一个阶段以后,然后再服务业的上升。再来回到张培刚先生的理论,核心实际上是讲了这么几个方面:
一是农业国的工业化进程,讨论问题的核心是要研究工业化的方式和内容,尤其是工业化的方式。讨论了整个工业化结构变迁的农业降多少、制造业上多少、服务业上多少。这个是结果,但核心是工业化的方式是怎么实现,这是张培刚理论第一条要提醒大家重新来进行审视,他强调的重点是方式,而不是整个结构变迁结果。
二是农业国家要实现经济起飞,必须全面地实现工业化。在城市和农村地区要实现全面的工业化,工业化的定义他给出了跟已有的工业化理论完全不一样的结论。他强调的是生产要素的组合方式,工业化是生产要素的组合方式,而且这种组合方式连续发生由低级到高级的突破性变化过程,张先生的工业化理论不简单就是一个结构,更主要是强调生产要素的组合方式。这里面他尤其强调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业化的定义,就是要防止和克服把工业化理解为只是单纯地发展制造工业,而不顾及甚至牺牲农业的片面性做法。张先生的理论工业化就是讲的几个生产要素的组合方式和连续变化,就包括人口、资源、社会制度、生产技术和企业家的创新管理才能。
张先生的工业化理论最后给出如何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工业化?一个国家实现了工业化以后可以变成一个以制造业为主的国家,也可以是仍然以农业为主的国家,也可以使农业和制造业保持适当平衡的国家。实现工业化的国家也可以经过和不经过制造为主的发展阶段,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从他的理论启示来看,理论来源错了以后路径就错了。农业的工业化有其特殊性,但是和其他产业的工业化本质是一样的。找准了实现工业化的路径,农业和其他产业一样也可以做强和具有竞争力。现在面临的问题在哪?往往农业份额下降以后,地方政府都觉得它不重要,原因就是农业变得不强,他就不去做了,这个理论现在看来太重要了。
对张培刚先生理论的回应,重在工业化的方式,一个农业国工业化绩效取决于工业化的方式。在国家工业化初期,整个结构变迁的方式是乡村服务于城市、农业服务于工业,采取的制度安排三套制度:人民公社体制、户籍制度、农产品统购统销制度。这样是实现了国家工业化的结构转变,但是农民是被更紧地绑缚在土地上,所以整个农村并没有发生转型。第二个阶段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开始的乡村工业化,整个结构变迁的方式是将城市与乡村体制隔绝,乡村空间放活发展权,整个工业化在乡村地区开展。制度安排两个,第一个是开放农地权利和开放农地非农化权利,包产到户改革实际上是开放农地权利,乡镇企业发展实际上是开放农地非农化权利,开放农地农村地区非农就业的权利,不是开放城市。绩效来看是在乡村空间实现了分工分业,乡村工业占工业份额上升,92年整个农村乡村工业占工业GDP的1/3,但是农村实现了转型吗?由于整个乡村工业化是跟城市隔绝,实际上农民实际上没有真正离土和出村,乡村转型和城市隔离的。90年代以后的沿海工业化,结构方式是出口导向工业化,城市化加速。98年的土地管理法修改,土地管理法修改将农地转非农用的权利完全上升到地方政府,乡村地区集体土地已经失去开展工业化的权利。这样工业化的形成和推动主要通过园区工业化的制度,它的好处是在农民开始出现跨区域流动,但是制度安排上农民城市的权利是丧失的,农民还是城市化的过客。乡村转型本来这次是非常好的机会,但是由于农民的离土和出村,最后又是以农一代回村和返城作为转型,没有实现乡村现代化转型。看工业化进程核心看工业化方式,不是说工业化一定就能出现整个社会转型。整个农业转型的落后,这一种工业化的方式最后农业的转型是导致整个中国农业竞争力的下降,但是整个农业现在的成本利润率下降,就是农业的回报下降。整个后发地区这一轮模仿沿海地区的工业化是成功的吗?整个中西部地区差不多从04年以后工业化开始加速,但加速的结果是什么?整个中西部工业化跟东部沿海地区的工业化比较起来,绩效千差万别。现场观察到的情况是各地主动造园区,但是园区都形成鬼园。城市化基本上是房地产的城市化,最后成为鬼城,整个乡村地区基本上是鬼城。后发地区继续走制造业的工业化是否一定能够走出来?我们现在还在做研究,现在各种指标看下来,制造业工业化城市化最后是否一定能够使后发地区摆脱困境,目前结论基本上是不成立的。
我们从80年代一直做试验的一个地区就是湄潭,这个地方在我看来是一个典型的按照张培刚先生讲的农业工业化的路径。这个地方一直没有大规模制造业化,也没有实现大规模城市化,但是这个地方的农业工业化,现在从结果来看整个湄潭地区基本上已经形成了不断强大起来的农业,表现在整个农业生产力的提升,土地的生产率、劳动的生产率都大大提升,不断富起来的农民。整个湄潭跟全国比较起来,80年代我们去的时候这个地方极其贫困,我们从贵阳开到湄潭走了一天一夜。湄潭城乡收入跟全国来比它是越来越好。现在的湄潭,每年将近5000个重庆人夏天都是在这里避暑。这种整个发展绩效怎么走出来?没有制造业化、没有城市化,农业工业化路径,对它的总结,一是持续的制度创新。从80年代开始实现“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形成农民对长期的地区地权观念。那片茶园80年代试点是60万亩的荒地,这些地区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制度上的设计是对当时60万亩的荒山拍卖,一次性拍卖给农民,后面持续变迁包括农地流转促进土地规模经营,这一轮实现承包权和经营权的分离,让新的主体有更稳定的预期,乡村产业发展起来以后允许农村集体建设用地进入市场可以做产业。二是茶作为一种主导产业的选择和培育。现在关键是政府什么时候进入?湄潭茶产业怎么选择出来的,整个土地荒山当时拍卖给农民就说产业怎么搞,最后找来找去一个给天赐给湄潭的礼物,就是39年的浙大西迁。当时在湄潭西迁时苏步青写诗,写他后来当院士的论文,平常就是要喝茶,喝茶就把龙井茶技术引进进来。加上民国政府在湄潭设茶研究厂。这是它的基因,不是各个地方产业都能成真。先行农民的经验,这些地方最初往往是农民里面的不安分子开始找市场,开始琢磨、开始去慢慢试错,湄潭的茶产业最早是在核桃坝的村开始做起来,做起来以后接下来是政府发现了这个产业的优势,再进行持续地培育。现在政府的问题在哪?张书记来种茶,李书记来肯定种核桃。湄潭的好处是从88年一直到现在为止,历届政府以茶产业作为主导产业培育,茶产业面积不断扩大,这是政府不断扩大的结果。四是茶产业企业与组织。湄潭与其他地区所有农村差别非常大,企业家在这里做产业培育、做研发、做各种产业组织培育。五是技术的推广,机械化和技术推广,这是张先生讲的动力作用,这些形态在乡村地区和城市是一样的。六是市场发展。乡镇一级、县一级各种茶市场的发展。这一个是印证张先生的理论,农业工业化的路径核心是生产要素的动态的组合和不断地升级,这是湄潭给出一个非常典型的经验。最后的结论是张先生农业工业化理论化的意义总结为三条:一是把工业化窄化为制造业工业化是20世纪以来最大的失误。二是越到现在来看,尤其是从后发地区的工业化来看,张培刚的农业工业化理论是正在闪耀着它的光辉。三是湄潭对所有后发地区的最大贡献是证明了农业工业化道路是行得通的。谢谢!
(本文为速记实录,未经演讲者审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