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学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郭熙保教授-《农村现代化与乡村振兴战略》。

首先，祝贺华中科技大学70华诞，祝贺今天的张培刚发展经济学研究基金会奖的获得者，我今天研讨主题是农村现代化与乡村振兴战略。

在国外学界很少有人提出农村现代化，国内有少数人提出了农村现代化，但是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以往中央文件使用中是农业现代化或者“三农”，或者社会主义新农村，也没有提及农村现代化，但是2017年十九大首次提出农业农村现代化概念，之后中央文件当中经常涉及这个概念，而且与乡村振兴是连在一起的。

首先什么叫农村现代化？十九大提出的概念是农业农村现代化，随后涉农文件当中通常整体使用这个概念，没有把它拆开，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有这样一句话要坚持农业现代化与农村现代化一体设计、一并推进，这是在中央文件当中唯一的提到一次农村现代化，这表明中央对提出农业农村现代化，实际上就是包含了农业现代化和农村现代化这两个意思，或者说是农业现代化和农村现代化的一个集合。当然中央一直在提农业现代化，农村现代化只是在这个方面点了一下，在其他地方都没有出现。我想可能对农村现代化这个概念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我今天做一个尝试，农业现代化是指农业部门的现代化，产业范畴，对应的概念是农业、工业、服务业，农村现代化是指农村地区的现代化，具有区域空间的范畴，对应的概念是城市，农业生产当然与土地有关，主要是在农村地区进行，但是它也不限于一个农村，设施化的农业、工厂化的农业，比如无土栽培也可以在城市进行，与农业生产有关的生产资料，比如说化肥农药也是在城市生产，农产品加工销售大部分在城市进行，农业科研教学也在城市进行，所以农业有关的活动也不仅限制在农村，农村也不仅仅从事生产，有大量工商业、服务业、金融业等非经济活动，因此随着经济发展，农村的经济活动所占比重会越来越大，因此农业不等于农业，农业现代化也不等于农村现代化。

我对衡量这样一个农业现代化，提出一个主要指标是工农业劳动力的差距，在发展初期当然农业劳动力比较低，工业劳动力生产力比较高，随着农业劳动力转移，农业生产力也在加速提高，缩小与工业劳动生产力的差距，当农业劳动力生产力接近工业劳动生产力的时候，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实现了农业现代化。衡量农村现代化的主要指标是城乡居民收入的差距，在发展初期农村居民的收入，与城市居民差距比较大，随着人口的流动农村居民收入水平就上升比较快，当农村的居民收入上升到接近城市居民收入水平时，我们说农村实现了现代化。这是我的一个理解，当农业相对劳动生产力提高与农村人口相对收入水平的提高保持同步时，农业现代化与农村现代化保持是同步的，如果这两者增长的速度不是同步的，那么农业现代化可能快于农村现代化。这是我对农村现代化概念的阐释。

为何要提出农村现代化？也就是中央提出农村现代化的背景是什么？主要是农村现代化滞后于城镇化，也滞后于农业现代化，我国农村现代化在过去15年当然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首先从贫困发生率持续下降，1978年我国农村贫困人口由7.7亿到2021年新的标准彻底完全脱贫，在我国的农民和居民收入持续增加，与城镇的居民收入差距也是先扩大后缩小，最近十几年一直在缩小。但是农村现代化的进程相对于城镇化仍然是滞后的，居民收入水平当然是衡量农村现代化的核心指标，从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可以看到，我们的城乡差异还是2.5倍以上，这表明农村现代化落后于城镇化。这是我有一个新的判断标准。农业劳动产值是表示农业劳动生产力与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这是表示城乡收入比，能够表明农业现代化与农村现代化之间的一个平衡关系，从这个图当中看到1978年到2003年是波动地下降，2003年到2020年是开始上升，这表明近20年来农村现代化滞后于农业现代化。农村现代化的滞后不仅仅表现在收入上，更重要是表现在公共产品社会治理上面，一是农村基础设施条件差，二是农村教育文化社会保障等公共服务水平比城市要低，三是农村的精神文明建设与城市相距甚远，四是乡村治理体系、治理能力比城市弱。所以从这个方面来看，我们从各个方面来看，农村现代化水平都比较低，所以我国最大的不协调发展，就是城乡发展不协调，农业是“四化同步”的短板，而农村是短板中的短板。

我国农业现代化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但是农村现代化发展相对滞后，这是中国当今“三农”问题的现状。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党的十九大提出农业农村现代化和乡村振兴战略主要着力点是在农村现代化。

第三个问题是农村现代化为什么会发展滞后？在西方学术界一般的研究发展问题的学者，主要是聚焦于农业发展问题，不太关心农村发展，原因可能是当一个国家实现了工业化和城镇化，绝大多数人就转移到城市了，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口规模很小，比如美国不到3%，日本也不到5%，在农村人口也不会超过20%，人均10%。既然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城市，住在农村的人很小，城市的现代化之光就会普照到农村，农村和城市一样就现代化了，因此没有必要单独研究农村发展问题，这样一个农村现代化的问题。这个观点也许与发达国家的工业化、城镇化过程相符，但是与当今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实践是完全不符，我这里用发展经济学经典模型、刘易斯模型假设来对我们国家做一个分析。

刘易斯模型假设一，就是农村转移出来的劳动力与农村的劳动力具有同质性，也就是前者与后者具有相同生产力和收入水平。中国的实践表明，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中国劳动力转移呈现显著的一致性，转移出去的劳动力文化程度更高，而且年纪更轻，以男性为主，这就使农村留守人口呈现老龄化、女性化和低收入化，结果是农村劳动生产力和收入水平增长缓慢，与城市差距不断拉大。

假设二：随着工业部门的扩张，农村人口持续地向城市迁移，留在农村人口不断减少，当工业化实践时，大部分人口居住在迁移在城市了，农村人口所占比例是居住在农村的人口收入比例与城市没有什么差别了。这个假设也被中国的实践所否定，由于劳动力转移与留守之间的一致性，中国留守在农村的人口素质和能力是越来越低，无法满足企业的职业要求，即使城市有大量的就业机会也无法向城市转移，而是沉淀在农村中，而形成数量庞大的冗余人口，我把名义上有劳动能力而实际上无法转移人口称之为人口流动陷阱，这是我发明的一个词汇，在中国处于人口流动陷阱中的大人口大约占总人口的30%左右，这个人口比例比发达国家在工业化实现后的农村人口比重要大得多，这种庞大人口规模严重拖累了农村经济社会发展，迟滞了农村现代化进程。

假设三：对流入城市的迁移者能够在城市正规部门找到工作，其工资和福利水平与现有的城市工人的工资福利水平相当。这个假设在六七十年代造成托达罗的批判，发现拉美国家城市地区存在大量的失业，但是农村人口仍然向城市流动，他认为新迁移者一般很难短期在正规部门找到工作，为了养家糊口他们首先在非正规部门找到一份临时性的工作，但是托达罗认为这是一个过渡，这些新迁移者经过一段时间后，适应之后也会逐渐在正规部门找到工作。按中国的实践完全否定了刘易斯的假定，而且也否定了托达罗模型的修正，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农业劳动力大部分流入非农业部门，到目前为止已经有2.9亿，异地迁移的也有7.1亿，流入城市的亿万迁移者几乎都是在城市的非正规部门就业，处在城市正规部门社会保障体系之外，即使在城市待个一二十年也没有进入正规部门就业，工资水平也低于正规部门职工的福利水平，因为享受城市繁荣之光的照射，中国的乡村人口流动实践表明，刘易斯模型和托达罗模型的假设完全不符合现实。不过，中国的乡村人口流动可能与其他国家比有一个独特性，就是二十世纪50年代中国一直在实行的是城乡人口二元管理制度与户口的载体，这种计划经济时期实施的制度在改革开放时期还一直保留着，尽管期间有些小的变动，但制度的内核并没有改变，城乡二元管理制度的长期实施诞生了一个独特的农民工群体，这是其他国家没有的现象，农民工群体既非城市居民，也非农村居民，处于非城非乡的第三类人群，由于这类庞大的人口不仅阻碍了城镇化进程，也迟滞了农村现代化的进程。十八大，尤其是十九大以来国家加大城乡固定制度和城乡社会保障制度的改革，使得农民工市民化进程加快，城乡市民差距缩小，但是目前还有2.5以上的差距。

假设四：市场经济能够解决城乡发展不平衡问题。刘易斯模型是建立在纯粹市场机制这样一个基础之上，劳动市场供求状况不平衡导致城乡工资水平差异，由此带来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当剩余劳动转移完之后，农村市场就达到均衡，这个城乡工资水平看似趋同，二元定理就变成一元定理，城乡居民收入差距也就消失，中国的工业化和城镇化过程并没有产生刘易斯模型预测的结果，而是呈现城乡差距不断拉大的前提，这是因为市场经济驱动、拉尼斯提出的累计因果循环的特征，在工业化加速时期，城市居民巨大的规模经济和聚集经济效应，生产力和利润率比较高，农村的优良资源与高素质人力的稀缺资源不断地被城市虹吸，所以形成了恶性的因果循环，而且具有累积性质，导致城乡差距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国家为了要实现工业化也把大部分资源投资于城市，城乡公共基础设施投资公共产品配置就出现了严重不平衡，这也加剧了城乡差距拉大，当然十八大以来这个情况有所改变，但是现在还是比较大。

假设五：假设一个国家内部是没有差距。也就是把一个国家的内部地区的差距假设掉了，也就是说刘易斯模型的创立者刘易斯以及后来的拉尼斯·费果汉都把一个国家地区间的差异性抽象掉了，对一个小型经济体可以，但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是不现实的，中国各地区在历史上都存在巨大的经济差距，东部地区与中西部地区在改革开放之后不仅没有缩小，反而使因果循环累积效应拉大，及时在东部地区农村实现了现代化，而西部农村现代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通过对刘易斯模型的假设和中国实践对比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结果：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发展不会带来城乡差距的缩小，反而还会不断拉大，这就解释了为何农村现代化滞后的深层原因，也解决了中央为什么要在十九大提出要农业农村现代化、乡村振兴。

谢谢大家！

（本文为速记实录，未经演讲者审核）